来人一笑,不置可否,将白须白发扯下,露出本来面目,国字面庞,高额浓眉,不过虽底子英挺,也掩不住经历风霜的眼神,看着陆恺。
“我们三个终于又在一处儿了!大哥快坐,说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,”陆恺回头,“飞儿,你还不快过来,我们的大哥回来了!”
没有声音。
他再回头,看见朱飞定定地立在那里,没有表情,身后一片黑的,唯有炉火跳动,映在她脸上,明明暗暗。
然后她打开蒸屉,拿出了什么东西,像是羊皮的,很薄的质地。
隐隐约约,后头有一个“唐”字。
陆恺的心凉了。
“你告诉我,为什么这张机关图,跟我的那张不一样?”朱飞拿着那纸,樱唇里吐出几个字。
然后“啪”一声,一个清脆的耳光。
……
风吹过,蒸屉里冒的白气都吹散了,屋子里弥漫红糖的甜香。
一片沉寂中,只有老板慢慢踱出来,蹲下身捡拾散落的食材:“我就说,这图找出来,对您没什么好处……”
茶余饭后,总少不得谈资。
“你们听说了吗,那三个贼的事儿?”
“当然听说了,居中那个姓陆的,贼胆包天,一个人去偷官府的重宝,被捉起来了。”
“怎么他一个人?不是有两个同伙吗?”
“哎呀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,当年都说那双龙玉佩案,是老大唐展拿了玉佩背叛另两个,谁知竟然不是,是姓陆那个故意在给他的图上动了手脚,让他踏错机关,险些丧命呢。出了这事,他哪里还有同伙。”
“啊?那是为何,既然玉佩一直在唐展身上,他动唐展,不就等于自己再也拿不到玉佩?”
“还不是为了他们中间那个女的,戏不做到这个份上,她不会相信。”
“吓!也就是说他为了那姑娘的心,竟然放弃价值连城的玉佩?”
“可以这么说,也算是个痴情的了。”
“倒不如说女人都是祸水啊。”
“哈,你这样说,里头老板听见可要不高兴了,小心在你菜里加点料什么的。”
“哈哈,也是,喝酒喝酒。”
……
后半夜,客人散的差不多了,进来一个穿着狐裘,带着斗笠的。
“疙瘩汤吗?”老板从帘子后出来,问。
“不,今天换个口味,”客人看四下无人,将斗笠摘下,笑道,“糖三角。”
“连你都听说这事儿了,”老板一哂,把现成的一屉端出来,“他们有日子没来了,可这段时间点糖三角的倒多了几倍。”
“也是你手艺好的缘故吧,”客人已经咬了一口,“面发的软和,单嚼着就有种自然的甘甜,馅料不多不少,红糖的味道又正又浓郁,热乎乎的,正好这天气吃。”
“对了,”老板搓搓手,“我想起有个小孩子问过,为什么糖包要包三角形的,你这美食大师可知道原委吗?”
“你还真把我问住了,”客人想了想,“大约由于世间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形状吧。”
“也许吧,看那房顶都是三角的,才能不塌不扁,”老板笑笑,又轻叹口气,“可总有一件事例外,在感情的世界里,三角形永远是最不稳固的形状啊。”
月亮升起的时候,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,也会慢慢安静下来,街上的行人从车水马龙到涓涓细流再到零星的几个,各个铺面将灯熄掉,关上大门,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,远望过去好像一列星星突然灭了。
然而,这对我来说却是一天的开始,叮叮当当地整理炊具,噼噼啪啪地添柴加火,将陶制的砂锅放在灶旁让它里面的粥一直温热……直到远方的梆子传来第一声初更,吱呀呀地推开木制的拉门,不早一秒,也不晚一秒。
即使在我众多有个性的客人之中,吴仵作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位。
六扇门里的人,虽是仵作,也有武功,能查案子。
他长得不错,名言是“仵作不可以是帅哥吗?”不过大概拜这个差事之赐,没什么姑娘愿意跟他,至今单身。
他还有一句名言:凡事都能解释。这话来自他先前一个案例,有人暴毙,别人都没验出伤口,要做急病横死论,他在头顶心找到一根三寸的铁钉,于是常把“凡事都能解释”挂在嘴边。
不过有一次我问他,有一件事好像不容易解释,他说:什么?
于是我用手指蘸酒,在柜台上写了一个“情”字。
他楞了半晌,没说话。
说了这么多,今天的故事主角并不是他。
什么?你问那我说这么多做什么?
后半夜的时节,柜上来了一位头一次上门的客人。
这位男客人大约三四十年纪,穿着不合时令、窝窝囊囊的衣服,里面的衣服大,外面的衣服小,中衣的领子反而露在外头一片,头发油油的,有点花白,脸上气色明明不错,可表情讷讷的,说话时眼睛低垂不看人,显得有些猥猥琐琐。
“是西街那个‘武疯子’,”有小孩低声跟旁边的大人说。
“没礼貌!”大人斥责一句,可到底也速速吃完,抱起孩子走了。
男人倒像没有听见,只向老板道:“有肠粉吗?”
老板愣了几秒,才说:“是岭南的小吃,常常做早点的?”
“是。”
“北方知道的人不多呢,”老板说,“我也只见过做法,要试试,可能要多等一会儿。”
“嗯。”
于是老板去取了粘米浆,有些拿不准,倒一点水,看看不够,再倒一点,在那里慢慢调。终于把米浆调匀了,倒在长方形的屉布上,上锅去蒸,很快凝成半透明乳白色薄薄一层。细细用铲刀刮下来,盛出放在鱼形的盘子里,搁上几只红白相间的大个虾仁和刚刚熟还微带辣味的嫩韭黄做馅儿,卷成长条,从盘头到盘尾一勺酱汁泼过去,格外显得粉粉嫩嫩,晶莹剔透,仿佛用眼睛都能感受到它的鲜美爽滑。
这么半天,客人一直盯着柜台发呆,不说话。但吃一口,他说了一句:“厚了一点。”